云迹青年|破“风”前行,步履不停
开屏新闻2023-03-16 19:17

1957年,文山州广南县在坝汪村的深山幽谷里建立了麻风病集中医治点。当时,没有名字的村子被用“那个村”指代,村里56户180余人中麻风病患者80余人。在那个“谈麻色变”的年代,聚集了大批麻风病人的“那个村”无疑是一个禁区。

当地村民始终相信知识可以改变命运,于是,1986年,当村里迎来第一位教师的时候,180余名村民在政府给自己的补贴中,集资了35元人民币,经过高温消毒后交到这位老师手里,为的就是留下他。这位老师也不负众望,直至今日仍旧坚守在落松地村,他就是农加贵。37年来,农加贵和村民们一刻也未停止努力,他们让孩子摆脱麻风,走出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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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村”有了一个好名字“落松地”

2021年6月,应一家爱心企业邀请,农加贵带着五年级的6名学生坐了一次飞机。现在,这6名学生已升入初中。“我相信他们很快就能适应新的环境,更多的是对他们的想念。”随即,农加贵回忆起第一届毕业生到中学报到的场景……

1992年,学校10个学生以最高分206分,最低分135分,全部被广南县第五中学录取,那时的录取分数线只是115分。这是这个村子第一批走出大山的孩子。农加贵想填报志愿涉及“家庭住址”一栏,总不能填写“麻风村”吧?于是和村长商量,得给这个名气很大的山村起个名字,当地人种植的花生个个颗粒饱满,当地方言中管花生叫“落松”,干脆就把村庄起名叫“落松地”,也就是“花生地”的意思,于是“那个村”终于有了朴实而又贴切的名字。

报到当天,农加贵帮忙办好入学、住校手续准备离开时,这些孩子一个个不安地拉着他的衣服哭个不停。“安抚他们过后,我更多的是担心这些孩子离开我以后怎么生活。”农加贵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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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落松地”代课是恐惧的,但他留下来了

“我永远也忘不了那一天。”农加贵说,“当时,他们远远地看着我,这些家长没有一个是肢体健全的,有的跪着前行、有的手秃指缺、有的嘴巴歪斜。”

1986年9月1日,在四叔农春盛和医生农炳康的“护送”,农加贵来到“那个村”成为一名代课教师。学校是一间20平米的隔离治疗室,简易的土坯房子,离村子还有3公里路程。

那天,8名身体残缺的家长带着12个孩子,或站或跪,在30米开外的地方,不敢走近,生怕自己的样子吓跑第一个愿意进村教书的老师。气氛凝固,村民和孩子不敢说话。农春盛大声地说,这就是你们村的老师,叫农加贵,以后就放心把孩子送到这里学习。

话音未落,村民们使劲地拍着没有手指、没有手掌的手,脸露出久违的笑容,面容扭曲。这样的场景让农加贵心生胆怯却又不敢离开,生怕自己亲手粉碎麻风村人的希望和梦想。

其实,第一次看见麻风病人的样子,农加贵只想掉头就跑。

“你要是走了,村里的孩子们怎么办呀?从来没有人愿意当他们的老师。”预料到农加贵可能会放弃,治疗点的医生急忙劝他。

去“麻风村”代课是恐惧的,农加贵同样胆怯、退缩。于是,四叔“护送”他到隔离区,让治疗点的医生详细介绍麻风病症状、医疗技术、麻风村患者治愈情况,以及怎样去预防传染,他紧绷的神经才得到稍微舒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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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松”的孤独与“复试教育”

自此,农加贵留了下来,没有课本,农加贵就到处托人找来旧的课本;没有充足的试卷考试,农加贵就把题目抄在黑板上,让学生们一边抄一边做;没有老师愿意到这边监考,农加贵就又担起了监考老师的职责;没有学校接收四年级以上的“麻风村”小学的孩子,农加贵摸索出循环复式教学法,一鼓作气把孩子们教到小学毕业,一待就是36年。

农加贵迈出了艰难的第一步,开始一步一步走近他们。他总想,病毒就藏在孩子们的衣服裤兜里,掉落在地板上、桌椅上、弥漫在空气之中,恐惧、煎熬,一秒钟都觉得无比漫长。下课铃声一响,便屏住呼吸、大步冲进隔离室擦拭酒精,喝一小口兑水的酒精,抚慰接近崩溃的内心。

每次回到教室,孩子们一个也不敢乱动,都乖乖地坐在原位,怯生生的担忧写在无助的脸庞上,每当看到孩子们渴望的眼神、担心的表情,农加贵便咬紧牙根,克服心魔,坚持一年又一年。

起初,农加贵也从只敢站在讲台上讲课,慢慢地敢走到每个孩子的课桌旁;从只敢远远地注视孩子们,到敢拉着他们的小手做游戏。在“麻风村”,他们是第一批接触老师的孩子,第一批与外界的人牵过手的孩子。他们僵硬的表情慢慢舒展,学会了笑,学会了交流。

1989年,这一批孩子完成了三年级学业,按当时的教育模式,他们应该到其他学校继续完成学业,可这样一群特殊的孩子,大部分家长不同意、学校不接收。不服输的农加贵又跑了最后一家学校,对方说,不是不愿意接收,而是学校桌椅板凳不够,没办法。家长们听到后,连夜赶制了十套书桌凳子,让农加贵拉去,这时对方才一脸为难地说:“哎呀农老师,桌子不够只是借口,我们就是不愿意接收这些学生,其他家长会不高兴的。”

一番话把农加贵打醒了,没有一所学校会接收他的学生,农加贵默默地带着孩子们回村。三年的麻风村教学经历,农加贵是同样的孤独。开会,同事不敢靠近;吃席,亲朋不敢同桌;结婚,女方父母坚决反对。这样的特殊“待遇”成为一道鸿沟,横亘在“麻风村”与社会之间,因此,农加贵感同身受他们的孤独和不被接受的绝望。为此,农加贵决定把三年级办成六年级,把已经回家重复父母生活足迹的孩子们叫到学校继续上课。同一个班级里,往往坐着不同年段的孩子,上完三年级又上六年级,“复试教育”由此而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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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中最难忘的那顿晚餐”

农加贵的第一届学生中,除了2名孩子中途转学,剩余的10名孩子全部凭借高出录取分数线的成绩被广南县第五中学录取。收到录取通知书当天,农加贵与村民围坐在一起,吃了第一顿饭,喝了第一顿酒。

碗筷是刚买回来的,全新。一桌饭菜散发着香味,特别是那碗刚炒出来的腊肉,油光透亮、香味逼人。这对于1992年尚属很困难的广南县农村,这顿饭菜已是招待贵客的标准。

村民们只是笑眯眯地看着农加贵,但不动筷,他们要等农加贵和农炳康这两位客人先动筷。村民们担心自己动过筷的食物,老师和医生不敢吃。

农加贵心里还是忐忑极了,他不敢动筷,只顾一个劲儿地喝酒。和皮肤病防治站的“医生”在一起混了6年,他知道饮食就是麻风病传染的途径之一。

农加贵甚至有些后悔,“为什么要答应留下吃饭呢?但愿上天保佑不要出意外,别染上病。”时隔25年后,农加贵说起1992年夏天那顿晚餐依旧记忆犹新,“我尽量不吃菜,尽量喝酒,因为之前医生告诉我,酒精可以消毒,可以防麻风病。”

其实,这顿晚餐他无法拒绝。当天,麻风村小学全部10个学生“小升初”考试成绩,最高的206分,孩子们用优异的成绩证明他们并不比别人差,哪怕只有一个老师、哪怕教学条件再简陋、哪怕基础再落后,他们仍不服输。这是他的第一批学生毕业,而且100%考上了中学。

农加贵作为一个外来人吃了这顿饭,村民感觉获得了外部世界对他们的尊重和信任,农加贵也因此获得了村民的极大好感,可以说拆除了横亘在村民和外部世界之间的心理篱笆。

也就在这一年,村里最后一个麻风病人痊愈,“麻风村”更名为落松地村,学校也从山脚下原是诊所的旧址移到了村内的新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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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师是一个结,将我和落松地村联系在一起”

“用酒精预防麻风病的说法,即便在当时,我也不相信,但农炳康还告诉我,学校不在麻风村,在‘医院’,距麻风村有3公里多,我和‘医院’的3个医生共同居住生活,麻风村的孩子没有病,而且是每天从麻风村走出来读书,我不用去到麻风村。”

医生作伴、麻风村又隔得较远、不直接接触病人,这些条件使农加贵决定留下来。于是,农加贵成为了代课教师,每月领着19元工资。

“村民给我的补助,是通过高压锅消毒后经由医生的手给我的,直到第二年我提出不要再蒸了。”农加贵说:“1989年以后,政府给农加贵的教师补贴增加到了每月45元,但村民依旧每月给他35元。”

“这是1995年我教一年级学生时用的语文和数学课本。”现在他的办公桌上依然可以看到两本泛黄的课本。那时,农加贵还只是一名代课教师,落松地小学也只是村民自办的一个教学点,学生们用的课本都是从坝汪完小找来的旧课本。

“这两本课本是一年级第一次用到新课本,发了14套,我和13个学生人手一套。当时我是用编织袋装扁担挑,从坝汪完小走一个小时山路挑回来的。”更令农加贵高兴的是,新课本的发放意味着落松地小学不再是村民自办的一个教学点,成为了村小,办学的经费有了保障,他和13名学生不用再四处找旧课本,不用再四处筹集教学经费。

到1998转为公办教师之前,十多年间农加贵的工资总共只有5040元。落松地的村民知道下一代要走出麻风村唯有读书,给了农加贵诸多的帮助,他们划了半亩稻田种植水稻、1.5亩山地种植玉米来给他喂养鸡鸭改善生活,“田地全部由村民帮助栽种收割。”

现在的落松地小学校址从1986年以来,已经三迁,“最早就是和‘医院’在一起,用的教室是‘医院’的一间屋子。后来搬离‘医院’,在距‘医院’约50米的一个小山包盖房,作为学校。再往后就直接与‘医院’彻底分开,直接从山谷谷口搬回到麻风村,在村子边建盖学校,这也就是今天的落松地小学所在地。”即使是今天的学校,在原校址上,校舍已经重建过。

几次学校校舍新建和迁移,都是麻风村村民举全村之力来参与建设的,“第一次到‘医院’旁边建新校舍,那是一个小山包,必须推平才能盖房子,我先是找了一个开推土机的朋友,全部事项都谈好了,但到要动工的那天,他因为害怕变卦了,没有办法,村长号召全村的成年人用人力来推掉那个小山包。”

村民有的赶牛来拉土,有的是三个人一组,两个人用绳子拉擀板(当地的农用工具),一个人使劲把擀板摁进土里,一趟一趟地硬拉,硬是用了1个星期,把小山包推平,然后村民动手,建起了两间教室。而在此之前,是村民自发集资了8000元用于建校。

“现在的落松地小学校址是1999年迁入的,那时有两间平房,是村民们用石块垒起来的,房屋质量肯定不行,用到2002年,政府出资,才扒掉重建,学校小操场的地坪,也是村民出力平整后再用三合土打起来的,一些病人跪着用锅铲收浆的情景我至今历历在目。”

“老师是一个结,紧紧地将我和落松地村联系在一起。”农加贵说。

上课之余,他成为了村里的电器维修员、夜校扫盲班教师、政策宣传员等。1998年,县教育局把农加贵调到离家更近,交通更方便的下坝小学,孩子们怕再也见不到老师,于是打着破烂的雨伞,披着用化肥袋子做成的雨衣,顶着倾盆大雨把农加贵老师送到下坝小学,哭声雨声,声声锥心,难以释怀的农加贵,第二个学期就主动申请回到学校、回到孩子身边。

由于这个村庄的特殊性,孩子送出去读书的可能性基本没有,必须自己办学。所以,当下“集中办学”的教育改革对于落松地小学来说,或许被迫只能是一个例外。

令人欣喜的事发生在2020年,落地松村小学迎来了一名教师,她叫朱丽丹。她的加入,补上了农加贵开不了的英语课。同时,朱丽丹还负责语文、道德与法治等科目的教学,农加贵则继续负责数学、科学两门科目。三年来,朱丽丹的专业、认真、负责,获得了学生和村民们的认可,落松地的故事,还在继续。


云迹青年融媒工作室出品

作者 普孟秋 周西杨 杨梓誉

责任编辑 猫恩泊

责任校对 易科彦

主编 严云

终审 编委 刘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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