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迹青年丨不同的音调③ 王平宇:带儿子做一场“无人喝彩的扫盲”
开屏新闻2023-10-19 14:26



开篇的话

近一个世纪以来,人类对孤独症的认知走过了很多弯路,曾给孤独症患者贴上“傻瓜”“白痴”或“疯子”的标签,称其为“空有躯体,灵魂被魔鬼偷走”的人。从1943年发现“孤独症的第一个猎物”起,孤独症患者从被恐惧,逐渐到被承认,再到被理解已经走过了80年。人们为孤独症患者冠以一个浪漫的称谓——来自星星的孩子,试图消除他们的污名和改善他们的生存处境。

时光荏苒,在中国西南边陲的春城中,有一群人本与孤独症无关,却终生与孤独交战。他们是从事孤独症早期康复教育16年的范贵云、为大龄孤独症患者就业而奔波的符欣、辞职带娃10年希望为儿子敞开“融合的大门”的王平宇,也是许多默默付出的人。

云迹青年用三篇深度特写,带你走进他们的人生。

“没人回头”

▲世界孤独症日,王平宇带着磊磊参加活动。

昆明茨坝的很多居民都知道磊磊,他人高马大的,总跟父亲出门遛弯。

他比父亲跑得快,总是抢到前头去,把水果摊的果子都戳个洞,水果摊的老板也不跟他着急,照例与他打声招呼,即便从来得不到回应。戳完,磊磊就跑了,磊爸赶到时,老板已经把戳烂的水果打包。“磊磊最近怎么样?”“还好。”磊爸付了钱,又往前去追磊磊。

卤菜店的宜良老板看到磊磊跑来了,问他今天想不想吃鸡腿,老样子给他八折。老板亲戚的孩子和磊磊情况类似,看到他就想起自己的侄儿。所有菜品一律八折是给磊磊的专属特权——磊磊不懂什么是“八折”,只知道要等爸爸来决定今天吃不吃鸡腿。

街坊四邻们有时候看到磊磊,是他坐在爸爸的电动车后座上。磊磊喜欢风吹在脸上清凉的感觉,爸爸就经常骑车带他出门遛一圈。他开心时就张开双手,把后面的车都拦住超不上来。后面的车也不着急催,慢慢跟在后面看磊磊左摇右摆。车身摆动的幅度很大,磊爸一面死死把住龙头,一面紧贴着儿子生怕他掉下去。

“有一回,我们路过公交车站,公交车刚刚起步,磊磊兴奋起来就去摸了公交车一把,司机魂都吓飞了,猛按了两声喇叭。”磊爸王平宇说,“有的家长不愿意把孤独症的孩子带出门,他们觉得孩子闹起来很丢人,觉得生出这样的孩子是犯了天大的错,其实这是没有接纳孩子和自己。”

到现在,王平宇辞职独自带磊磊已经十年了,全天二十四小时寸步不离。他曾是长春理工大学的高材生,大学校园里的吉他王子。1999年毕业后被分配到昆明二九八厂工作,这里曾造出了新中国第一批光学玻璃、第一批军用望远镜、第一台红外夜视望远镜、第一台高速摄影机……包括王平宇自己在内,人们渐渐淡忘了他曾经的风采,自从磊磊两岁时在长沙湘雅医院被诊断为典型孤独症后,“磊爸”这个身份遮盖了过往的一切。

磊磊闹起来强度非常大,乱撕乱咬,用头撞墙,每次发作持续半个小时到一个小时,王平宇怕磊磊受伤,只有用双臂抱住孩子,用胸膛护住他的头,任由磊磊在他身上撕咬捶打,直到他慢慢平复下来。“那时候,他闹的频率很高,他妈妈很快就受不了了,因为带他不仅要流汗,还要流血,这种事只能当爸爸的来做。”王平宇说。

这些年,王平宇和磊磊如影随形。妻子刚生完二胎,王平宇就带磊磊搬了出去单独居住;磊磊进入培智学校上学,王平宇辞去了二九八厂的工作,应聘上了该校校长助理一职,开始了短暂的陪读生涯。

“进去没混多久,就给他办了退学。他是学校招的第一个孤独症孩子,老师们束手无策,他动不动就爬上讲台怪叫,实在太影响别人了,只能接回家来。”王平宇说。

那时他们租房在昆明城郊,邻居家有一个猪圈,王平宇每次外出办事回来,磊磊都在猪圈的粪池里欢蹦乱跳。为了不让磊磊惹出事端,王平宇做了一个艰难而必要的决定——辞职带娃。

世界孤独症日,王平宇带着磊磊参加活动。

“磊磊没有去过特殊教育学校,我也不打算送他去托养机构。每次我在身后看着他孤单的背影,心里总是非常难过,他们也有追求生活的权利。”王平宇说,他不赞成把孩子锁在家里,“总把他们关在一个地方,他们就会‘发疯’。别说是人,就是把小猫小狗关上三天,它们也要疯。”

磊磊在商场里闹过很多回。一开始,被磊磊的怪叫声吸引过来的人们看到,一个男孩死死咬住一个中年男人的胳膊,挥着双手乱抓,他愤怒的嘶吼让人胆寒。围观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男人额头上挂满汗珠,身上的衣服被撕得稀巴烂,奇怪的是,他丝毫没有反抗,反而忍痛轻抚着男孩的后背。

“有人以为我是偷小孩的,有人问要不要打110,有人问用不用叫救护车,还有给我递毛巾递水的。”王平宇说,“他人高马大,叫起来又吓人,不了解的人当然会害怕。实际上他一点攻击性也没有,把棍子塞他手里他也不会用。”

王平宇一边控制和安抚着儿子,一边还不忘给围观和拍照的人讲:“他是特殊孩子,孤独症患者。你们不要着急,也不用担心,他不会伤人,只是发泄一下情绪,闹够了就好了。”

“只有创造一个包容度更高的环境,他们才有可能生存下去。首先家长们要脱敏,带着孩子走出去,争取社会的接纳。”王平宇说。

他从不避讳跟陌生人解释磊磊的情况,旁人从奇怪到接受,没有那么容易,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

王平宇说,磊磊运气比较好,在昆明没有遇到太多的歧视;王平宇没说的是,磊磊的身后总是跟着一个不停道歉和解释的父亲。

“只要解释过一遍、见识过一次,别人对孤独症有了印象,日后再碰到类似的情况,也就见怪不怪了。现在磊磊隔三差五还是会闹,但周围少了围观和把他当成怪物拍照的人。”王平宇说。

今年的世界孤独症日,有一个贵州的家长专程驱车来昆明参加活动。他对王平宇说:

“昆明,变化真大。”

“哪里变化大?”王平宇有些诧异,问他。

“这次来,我儿子在街上闹,没有一个人回头,没有一个人说他。”


“这回摇不烂了吧?”

▲和磊磊玩象棋

“孤独症的孩子有多难带,只有带过的人才知道,这对父母是非常大的考验。”王平宇经常说。

“身体摇摆”是很多孤独症孩子的特性,磊磊也不例外。随着年龄的增长,磊磊已有了一米九的个头,九十公斤的体重,爸爸的电动车已经被他摇烂了两辆。王平宇最近正在考虑:“他那么喜欢摇,又那么喜欢兜风,干脆买辆摩托车,更结实耐造。现在这辆电动车的底盘都拖在地上了。”

除了电动车,磊磊一年还要摇烂一张沙发。上一个沙发是木质的,王平宇心想:“这回摇不烂了吧?”结果还是没能挺住,扔沙发那天翻过来一看,下面的木板全是弹簧戳出的洞。

今年又买了一个沙发。在二手市场,王平宇左挑右挑,终于选定一个最结实的。沙发老板觉得很奇怪,不看材质不看款式,光看结不结实?“我跟他说我儿子把沙发摇烂了,他一开始还以为我在吹牛,等到我家一看磊磊的情况,又看到原来那张破破烂烂的沙发,这才肯相信。他很感慨,还帮着我把旧沙发搬出去扔掉,临走前握着我的手说:‘兄弟,不容易啊,下次我给你送两个枕头来。’”

这些年,为了维持生活的开销,干什么赚钱王平宇就干什么。

前几年茶叶市场行情向好,他注册了一个网站卖茶叶。但很多时候客户下了单,他却正焦头烂额地安抚着发病的磊磊;磊磊习惯睡“倒觉”,夜里王平宇得陪着他熬,白天才能补一下觉。不能及时发货,投诉一个接着一个,最后只剩下老同学还肯照顾他的生意。

头两年,微缩模型在网上火极一时,王平宇就开了一家网店,从德国进货在国内销售。但一群骗子让王平宇感受到了“江湖险恶”,他们专挑凌晨密集下单,等次日王平宇把货发出后,他们又分批次地取消订单,企图“空手套白狼”。王平宇一次次打电话到快递公司总部拦截发货,东西倒是追回来不少,却损失了几笔物流费。

王平宇也试过开公司,他认为自己有手有脚,不应该“等靠要”,毕竟磊磊每月到手的补贴,甚至不够他吃药的。可是带着磊磊外出办事非常不便,锁在家里怕他出事,带在身边又老是不听指挥。王平宇只好把他锁在车里,留个窗给他通风。有一回,等王平宇谈完客户再出来时,磊磊已经爬上车顶坐着,把他吓得魂飞魄散……

▲王平宇和磊磊划船

独自带着一个重度孤独症的孩子,巨大的压力常常让人喘不过气。作为重度谱系家庭的一员,王平宇看到了很多类似家庭的无奈与辛酸。

“有位家长一边忙着打理店铺,一边替孩子操着心,她光是往那儿一坐,我都能感觉到她的艰辛。我们常常忘了,家长快乐,孩子才会快乐,孩子是能感受到父母情绪的。”王平宇说,“没人能替你坚强,家长们需要带着孩子快乐地生活,这是我们的救赎之路。”

2018年,王平宇和一名孩子刚从特校毕业没有去处的家长,合伙租下了一块昆明郊区的地。这里远离城市生活,依山傍水,原主人留下了几间空置的房屋和庭院,还有一个大大的厨房。王平宇很满意这个地方,他想把这里打造成为特殊孩子和家长们的“山野乐园”,让家长训练孩子们生活自理,学做饭,学家务,种菜、养鸡等。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从带磊磊的第一天开始,王平宇就在为他的将来作打算。自己总有离开世界的一天,现在还可以代劳他的饮食起居,可以后呢?在租下“山野乐园”之前,王平宇曾相中另一个山头。那里住着一对父子,父亲年逾八旬,患有孤独症的儿子也已经五十多岁了,为了防止他乱跑伤人,父亲用铁条焊了一个半开放式的笼子让他每天坐在里面。父亲已经老得哪儿也去不了,只能每天吊着一口气守着儿子。虽然最终没能谈拢,这对父子却震动了王平宇的心。

大龄特别是成年孤独症人士,面向儿童的康复治疗机构已不再接收他们,而社会上成人孤独症托养服务又严重不足,因此大部分成年孤独症人士只能被“圈养”在家,由亲属看护。王平宇也曾实地考察过昆明部分养老院,里面呆板凝滞、暮气沉沉的压抑氛围让王平宇无法想象,要是儿子住进来会变成什么样。“人家愿不愿意收都不一定呢,对大龄孤独症群体来说,现在的处境是有钱都没地方花,更何况没钱。”王平宇说。

“孤儿院嫌他大,养老院嫌他小。”电影《海洋天堂》中,罹患肝癌晚期的孤独症孩子父亲这样说。孤独症的孩子在没有父母庇护的情况下还能不能生存,这是家长们的终极焦虑,而在离开世界前,为他们铺平日后的道路,家长们将它称之为“闭眼工程”。

▲给磊磊庆祝生日

今年,中国首例被确诊为孤独症的患者已经54岁了。从1982年确诊到2021年母亲离世,近四十年的时间里,他一直生活在家庭的庇护下,始终未能融入社会。母亲离世前,在贾美香教授的帮助下,他进入了一家托养机构。然而,机构只服务到55岁,剩下的一年时间政策上是否会有变化,未来该何去何从,很多孤独症家庭都既期待又担忧。

王平宇和另外一位家长租下了山庄。为了压缩成本,山庄的水电和装修都是王平宇自己花了大半年的工夫做的,虽然辛苦,却省下好几万。在山庄的花销基本来源于租金,加入的家长越多,平摊的费用也就越低。但绝大多数的家长始终保持着犹豫和观望态度,王平宇擘画的蓝图究竟能不能实现,也许再等等,市面上就有专门的托养机构了呢?

“一开始有两个家庭,后来四个,没多久又退出了两个。”尽管不为人理解和支持,王平宇还是很希望家长们能来山庄玩。

十年来的朝夕相处,王平宇发现:人们误解了孤独症的孩子,他们不是只会自己和自己玩,相反他们内心其实渴望与人交往,只是没有能力表达而已。正如想看却被蒙上了眼睛,想听却被堵住了耳朵,他们想说的话说不出来,所以看上去好像很冷漠。

山庄建成后,每逢有孩子过生日,家长们就会相约到山庄里待上一天半天。孩子们聚在一起非常开心,他们可以交到朋友,使用自己独特的方式;有的甚至能在旁人的指导下,做出一份味道不错的炒饭。王平宇会拿出吉他演奏歌曲,给山庄增添一点休闲的气氛。“家长要抽身出来,放弃工作、每天面对孩子,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王平宇说。

王平宇计划在山庄里养上鸡,种上菜,教会孩子们更多样的生活方式。对于一部分特殊家庭而言,他们的孩子或许并不一定要按照世俗的标准,去学着适应快速发展的城市生活。因为无论是以什么样的方式,他们都有权利去体验这难得的、唯一的生命。

但仅过了半年,这个孩子们的山野乐园被认定为违建拆除。


“小同在等你”

▲1997年,王平宇(右一)和他的吉他组合。

20世纪90年代,长春理工大学还叫长春光学精密机械学院的时候,王平宇成为该校第一批生物医学工程的学生;在乐器兴趣班还不那么普及的年代,王平宇已经弹得一手好吉他,大学期间还曾组建过一个吉他组合,频频登台演出。在成为一名父亲之前,他也曾是一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为了养家糊口和照顾磊磊,曾经的热爱不得不被搁置下来。这一停,就是13年。

然而这段与磊磊单独相处的艰苦岁月,却让王平宇重拾了旧爱。有人说,苦难是艺术创作的温床,每次和儿子一起挨过“情绪行为风暴”后,王平宇却更加坚定了向前走的勇气。抱着被儿子摔烂的吉他,王平宇写下了一首首记录父子心路历程的歌曲。

“我很感谢儿子让我找回了曾经的热爱,这份热爱能够为更多孤独症群体带去连接外界的桥梁。”现在,每年4月2日的世界孤独症日,王平宇都会和磊磊出现在公益演出上,用自己的一技之长,演奏父子与命运抗争的故事,让更多的人认识这一特殊群体,助力消散横亘在孤独症认识面前的障碍。

2021年,王平宇接任昆明市星宇心智障碍者家长协会会长一职。协会成立于2015年3月,4月通过民政注册。初期建立时有80多个家庭,由孤独症、唐氏综合征、脑瘫和智力发育迟缓四类心智障碍人群构成,以大龄重度孤独症为主。

“所有残疾类别里,精神残疾是最难帮扶的,而精神残疾中,又属这四类人群的帮扶最难见效。”王平宇说,“孤独症这个群体很特殊,人类目前对他们的认识很有限,政策和社会服务都还不够成熟。”

▲王平宇的音乐治疗课

在过去40年里,那些被确诊孤独症的孩子们在不断长大、成人,但作为青年人或成年人,他们很少有机会再次成为公众关注的焦点。因而在普通人的视野里,好像孤独症孩子一长大就消失了。

深圳市自闭症研究会的公众号上有这么一段话:“‘大龄’并非精确对应某一个年龄段,而是对应一种共同的经历和困境:他们的人生,至少已经两次穿过旷野——十几年前,当他们刚被发现或诊断为心智障碍儿童时,本土的心智障碍服务领域几乎是一片旷野,无法为他们提供什么支持。十几年后,当时的儿童们长大了,却再一次面临无处可去的困境。在‘抢救性康复’的政策导向下,主流的康复训练大多是为处在早期干预阶段的儿童设计的,着重语言、认知和行为的训练。对那些十几岁、逐渐长成大人模样的青年们而言已不再适合。”

每年的世界孤独症日前后,都是孤独症群体的“高光时刻”,铺天盖地的报道宣传和公益活动众星捧月般围绕他们展开。事实上,我国社会群体对于孤独症知识极其匮乏,对孤独症群体的关注度极低,王平宇无奈地将协会每年参加的活动定位为“无人喝彩的扫盲”,因为它看上去更像是一场在特定时间、特定场合,由特定群体参加的“自嗨”。昆明星宇协会所致力的“共同争取社会的理解和接纳”,还有很长的路需要走。

“别的不说,协会地点都换过好几回了。我们租过居民楼,孩子们会跳会闹,楼上楼下的住户投诉后,很快就把我们赶走了。投诉也可以理解,我们的孩子确实太吵了。”王平宇接手协会的时候,账面上没什么钱,他和另外两个家庭合租下一处小商铺,用作协会办公和开展活动的场所。

商铺位于盘龙区一条落寞的商业街里,40平方米的面积,被隔出三层。一层摆放着锅碗瓢盆,平时几个家庭一起做做饭,兼顾卖点茶叶;二层给协会办公,围栏上挂着红色布幅,写着“昆明市星宇心智障碍者家长协会”,有一套简易的茶桌茶具,用来招待来访者;三层是孩子们的活动场地,也是每周五王平宇给孩子们上音乐治疗课的课堂。

“在山庄的时候,一个英国的老师给孩子们上过几堂音乐治疗课,他回国后我就自己来。”每堂课一开始,五六个孩子围坐在一起,王平宇拨动琴弦,唱出包含每个人名字的欢迎歌。小同是孩子里乐感最好的一位,王平宇歌唱时,他跟着哼得最起劲,其间还不断穿插各种他收集的日常对话——“咩咩,你整喃样?快克咯”“这孩子,搞喃样,说不听”——根据角色不同,语音语调还会有所调整。

▲山庄休闲

磊磊和小同是好朋友,他喜欢坐在小同旁边。他一边听着父亲的歌声,配合旋律晃动用矿泉水瓶制成的沙锤,一边听着小同的喃喃自语,偶尔还要抽空看看打瞌睡的同学和地上滚来滚去的塑料球。

“在行业内,类似的音乐治疗通常都是一对一,针对的也都是小龄患者。像我这样一次五六个、最多的时候十个成年人的,几乎没有。这也纯属无奈之举,孩子太多了,不这样上不过来。”王平宇说。

上课时,王平宇需要始终保持高度兴奋的状态,以此来带动孩子们的情绪,体力消耗非常大,一堂课下来,王平宇总是满头大汗。“单凭奉献是不太现实的,我能坚持下来,完全是因为我有一个孤独症的孩子。”在这个过程中,音乐治疗的效果渐渐显现。一开始孩子们坐不住,往往爬起来就跑了,慢慢地能坐五分钟、十分钟,后来三十分钟、一个小时也没问题了。王平宇说:“一堂课一个小时,我在上面上课,家长们可以在楼下喝茶。孩子们上课很开心,家长们也能聚在一起喘口气。”

这个铺面是孩子们最后的据点,关起门来,他们怎么跳、怎么叫都是自由的。每周一次的相聚,对于大龄孤独症患者而言无比珍贵。“磊磊在这里交到了朋友,每次出发前跟他说,小同在等你,他穿衣服就可快了。”王平宇说。

王平宇也会把孩子们带到附近高校,和大学生们一起做活动。王平宇觉得,年轻人每天都接触着海量的信息,对特殊群体的包容度也相应更高,要改变社会对特殊群体的人文理念,年轻的高校学生们是一支中坚力量。

每到学期末,王平宇总是辗转于各个高校特殊教育专业、关爱特殊群体组织交流座谈,他总是说:“不管你们将来从不从事特殊教育行业,你们所学到的知识、所接触过特殊孩子的经历,在未来都有可能影响到更多的人。无论做什么工作,遇到特殊孩子和特殊情况,你给你的朋友、同事、家人普及和解释,这样一个人能影响多少人?你们扮演着非常重要的角色。”

今年3月,商铺到期,迫于经济压力,协会关了门,一个家长把自家的仓库让了出来堆放协会的物品。由于仓库位于老旧小区内,交通不便、面积狭小,活动无法开展,音乐治疗课也停了。

4月2日世界孤独症日,EGO创始人符欣向协会捐了一把雅马哈的吉他,王平宇把它放在家里,未来如果能重新开课,可以给其他的老师用。现在,王平宇努力寻找新的场地,希望把音乐治疗课再搞起来,让孩子们有去处、有事做,有除了父母之外的可亲近的人,有除了家庭之外的可以接纳他们的地方。


“空中的花园”

▲2023年昆明星宇协会动员大会

今年,昆明星宇协会明确提出了两大目标,一是促进小龄心智障碍孩子的校园融合,二是探索大龄心智障碍孩子社区化的生活服务。对于大龄孩子占了八成的协会来说,第二个目标显得尤为迫切。

王平宇希望,让特殊孩子们的生活像普通人一样,能够顺畅地参与社会活动,多数环境都能够支持和帮助到他们。他们可以自行上街购物看电影,去公园和游乐园玩耍,有一份自己爱做的事情,甚至还有朋友。

“从最早的日本榉之乡模式,到如今的社区化概念,我仿佛看到孤独症孩子们真正的未来。那就是,必须立足本地化,尽可能地让孩子们参与社会的活动、社区化模式的生活。”王平宇在一次活动发言时这样说。

“榉之乡”是一家由孤独症家长自发设立,政府参与出资并派出公职人员进行管理的孤独症患者终身养护机构,融合培训学校、福利工厂、家庭住宿等多种功能。大龄孤独症患者可以在工作人员的帮助下完成简单的手工作品,自食其力,用售卖作品的钱支付养老费用。

近年来,国内也涌现了一批致力于探索适合我国国情、让大龄孤独症群体可以通过互助实现“集体自立”这一模式的先驱者们。

位于安徽金寨县的星星小镇,是我国第一个由家长发起的孤独症及心智障碍者友好社区。这座小镇采取了社区家庭模式,坐落于一个大型居民区的对面,设有超市、快递、烘焙店等商业机构。一方面,孩子们成年后,这些商业机构可以给他们提供工作机会,另一方面,孩子们也能通过这个窗口和周边的居民互动融合。周围的人对特殊孩子越了解,也就越表现出更多的包容和支持。

这样覆盖全生命周期关怀的服务模式,在中国方兴未艾,目前云南尚处于空白阶段。“昆明羊仙坡有个残疾人日间照料站,人数不多,但他们所能做的也只是把孩子关在里面,多的也做不了什么。”王平宇说,“这块服务很稀缺,大龄孩子的家长们都面临这个问题。”

▲2021年世界孤独症日,王平宇和蒙多贝创始人范贵云。

如何解决大龄孩子的未来安置问题,全中国都在想办法。家长们越着急什么,骗子就为他们“量身打造”什么。

这些年关于孤独症孩子养老的骗局层出不穷,有的从别人的山庄里拍点视频和照片,然后对外宣称山庄是他的,托养的硬件设施都有了,就等着孩子来了。王平宇说:“这样的骗子充分利用了家长的绝望心理,办一个托养或养老的执照,一面向政府和爱心企业要钱,一面又向家长漫天要价。有的家长对此深信不疑,花不少钱进去了。实际上——说句不好听的——把孩子丢在那里,也就是放弃了。”

“孤独症家庭本来就困难,有人还想趁火打劫、坑蒙拐骗,因为我们协会孩子多,很多找上门来想‘同流合污’的,都被我拒绝了。”王平宇说。

在王平宇看来,大龄孤独症的孩子们要穿过第二个旷野——社区化的生活服务——但他们目前能够依靠的只有自己的父母。“不能老想着以后国家来兜底,家长要想办法自救。一方面对自己和孩子的身心健康有好处;另一方面,可以减轻经济压力,不给国家添负担,也能活得更有尊严。”

“社区化生活是很理想化的东西,大家都在提,却不那么容易实现。软件硬件都得跟上,而不是一句空话,也别进去一两天就被联名写信赶出来了。”王平宇说,第一,社区居民的包容度要高;第二,具备提供全生命周期支持的条件,让这类群体可以走出家门,在社区里独立解决基本的生活需求。目前昆明福海街道阳光社区先行探索的“阳光互助小组”,通过结对帮扶的形式照顾心智障碍人士的生活,同时鼓励和支持他们参与社区的维护与建设,或许会是未来的方向。

“我们一直在宣传和倡导,然而不落地,它永远是空中花园。”王平宇说,“今年,我想做点实实在在的事情。”

这些年,建山庄、租商铺,王平宇把积蓄都砸进去了。挣多少花多少,因为对他来说,时间更加宝贵,错过了年富力强的年纪,以后再有钱,孩子的安置问题也还是解决不了。

在一首原创歌曲中,王平宇这样写道:

“每时每一刻,我都在你身边;

我要带你去不停地追寻。

每分每一秒,我都在心里记得你;

你是那只迷途的羔羊。

美丽的星星,你何时划过夜空,

来到人间开出美丽的花。

断翅的天使,隐匿在人群当中,

我要和你一起寻找翅膀……”


云迹青年融媒工作室 出品

作者 吴沛钊 实习生 云南师范大学 耿豪

责任编辑 猫恩泊

责任校对 袁熙

主编 严云

终审 编委 李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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党纪学习教育美好生活在云南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学习贯彻习近平新时代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思想主题教育开屏学习共建书香社会,共享现代文明——第三届全民阅读大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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