抗日战争全面爆发后，为协助中国空军对日作战，1941年，受邀来华的陈纳德将军组建了“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飞虎队）”，与中国军民共同抗击日本侵略者。

飞虎队第3中队飞行员在P-40战斗机前合影

面对当时中国抗日战争转入战略相持阶段，而日本法西斯在西南太平洋地区和东南亚大举进攻之际，“中国空军美国志愿援华航空队（飞虎队）”却在短短一个月内，以“12·20”（1941年）、“12·23”（1941年）、“12·25”（1941年）、“1·17”（1942年）四场空战的胜利，为中国人民抗日战争和世界反法西斯战争东方战线打开了突破口。

其中“1·17”空战的丰富细节，逐渐从各种线索中浮出水面。在云南省文山壮族苗族自治州麻栗坡县发现的日机残骸进一步有力地佐证了这一历史事实，对于今天我们从历史中汲取经验，进一步夯实中美民间友谊，具有重要意义。

今年8月，笔者应云南省文山州麻栗坡县麻栗镇南油村邀请，到当地考察抗战时期曾坠毁于此的一架日机残骸。

2000年出版的《麻栗坡县志》对这次日机坠机的时间记载为“1942年冬”，除此之外，仅有“机上6人全部死亡”寥寥数语，再无更多具体描述。据当地亲历过的老人回忆：飞机掉下来的当天应该是当年冬月初三，前一天，也就是冬月初二，有相邻两个寨子的人正在办喜事。当天下午，当地驻军部队和地方官员得知消息后，立即派人赶到坠机地点，组织人员清理并封锁了现场。

而关于日机坠毁的准确日期以及坠机原因这些问题，因难以探究，数十年来已成为无人知晓的秘密。

在档案中寻觅线索

依常理推论，当地军政部门介入麻栗坡日机坠机事件调查后，理应留有相关调查报告。笔者去了麻栗坡县档案馆和文山州档案馆，均未能找到相关资料。但在云南省档案馆，在全宗号为“1111”的《云南省防空情报处》中一份叫“杨国钦等关于视察敌机落于云南麻栗山情形给萧处长的电”的档案文件中却有所发现。

云南省档案馆保存的关于当年麻栗坡日机坠机调查的电文

这是由当时的麻栗坡交通部电报局于1月18日下午4时（1942年）发出的一份电文，电文内容如下：

菅局长、兼处长萧、文山传队长钧鉴：篠日（17日）午后，敌机落于麻栗山，前呈机在案，职即率兵前往视察，结果：

1.敌机钻撞石岩，起火爆炸，机落坡头。

2.飞行员炸飞一人，跳出五人，足手跌断毙命，其形倭寇。

3.炸弹爆炸一枚，落地未爆五枚。

4.机身全毁。

5.双翼，一翼断两节，一翼未断，国徽红太阳，号数：3087。

6.发动机二个。

7.废机（由）团二营监视。

8.我方无损。

谨电奉闻，职杨国钦、刘应荣印，巧。

这份珍贵的档案资料，将之前探究的麻栗坡日机坠毁时间定格为1942年1月17日，成为解开日机坠机之谜的重要线索。

随即我们又查阅了于1942年1月18日发行的《新华日报》《中央日报》《国民日报》等报纸，对1月17日敌机入侵云南并被击落一事均有报道。报道标题分别为《袭滇敌机惨败》(副标题为：美空军志愿队又建奇功）、《滇境空战大捷》（副标题为：敌机昨晨袭滇全军覆没，我空军美志愿队又建功）、《敌轰炸机三架来袭，被我全部击落》（副标题为：一架空中爆炸，一架坠麻栗坡，另一架落屏边，机师一人在逃）。

其中《国民公报》的报道为：（中央社昆明17日电）敌轰炸机3架，今晨10时许袭滇，在蒙自上空与我空军美志愿队遭遇，当即展开空战，敌机3架全被击落。中国空军美国志愿队司令部今日下午发表特别公报称：今晨10点20分，我志愿队第3驱逐机（队）4架，在蒙自上空与来袭之敌机遭遇，空战结果，敌机3架全被击落，一坠蒙自附近，一坠屏边附近，一坠麻栗坡，我机全部安返。本日与敌机遭遇者，为副队长墨密尔，队员许森、奔特、海伍德。

在查阅《云南抗战文献史料选编——云南防空（下）》（云南人民出版社 2016年版）一书中，于《云南省八年来敌机空袭情况统计表》篇目中，对于1942年1月17日这一天有这样的记载：“敌机4架袭蒙自”、“美志愿队”击落敌机“2架”，敌“死10人”。

综合各方资料佐证，我们基本弄清了于1942年1月17日在云南麻栗坡坠落的这一架日机的基本情况，即该机是在当天对我蒙自机场发动空袭过程中，被陈纳德领导的飞虎队在空中击中，坠毁于麻栗坡。

追溯事件缘由

关于当时蒙自机场被袭的相关情况，我们收集查询到相关资料记载如下：

1922年，时任云南省省长唐继尧下令在蒙自修建机场，选址在位于蒙自城东南约1.5公里的新安所西北面。机场建成后，唐继尧令人从法国购入两架双翼飞机，分别取名为“天马”和“银河”，飞行路线为昆明和蒙自之间。

据记载，该机场曾于1925年和1929年经历两次扩建，成为广州至昆明航线上的重要经停站，功能为满足客货运输之用。1938年，蒙自机场再次扩建，工程竣工后，蒙自机场已成为一座拥有一条跑道长1200米、场面宽900米、占地面积823.9亩的机场。

1939年7月，当时的航空委员会在蒙自正式设立航空站。而蒙自机场战时正好处于日本空军轰炸昆明的必经航线途中，该机场又是中国空军保卫滇越铁路、滇缅公路和出击日军在缅甸、越南空军基地的重要根据地。故日军将它列为重点打击目标和对象。

据当时云南省防空司令部统计：在抗战时期，全省有21个县市遭到日机轰炸，其中遭受敌机空袭次数最多的为昆明，计59次、849架、被投弹2817枚；其次为蒙自，计27次、被投弹2606枚。

1939年1月，日军攻占广西涠洲岛，并在岛上修建机场。4月13日，日本海军第2联合空袭部队从涠洲岛起飞24架96式陆上攻击机，经越南老街和云南个旧上空，向蒙自飞来。这是自抗战爆发后，日机对蒙自实施的首次空袭。

此次日机空袭蒙自，计在车站附近投弹14枚、机场17枚、北门郊外37枚、市区37枚，死伤众多，炸毁及烧毁房屋1033间。当时的蒙自县长李宝鵴代电称，“灾情惨重，目不胜睹。全城异常凄凉，商店闭门，食米及日用必需品均无从购买。遭此浩劫，人民流离失所，被害者生活已断绝，亟待救济而地方财力困难，半筹莫展实深伤痛”。

1941年12月7日夜至8日凌晨，日军偷袭了美太平洋舰队在夏威夷的珍珠港基地，太平洋战争由此爆发。与此同时，由寺内寿一指挥的日本南方军（于1941年11月5日成立）约40万人，分兵数路向中国香港，马来西亚、菲律宾、印度尼西亚和缅甸等地发动了进攻。

为了配合南方军的进攻作战，日本大本营在1941年12月新设陆军第5飞行集团，下辖第4飞行团、第10飞行团、第10独立飞行队、飞行第16战队、第11运输飞行中队等作战部队，配备各种作战飞机150架。该飞行集团负责的作战区域包括中国的香港、广东、广西和云南，以及东南亚地区。

1941年12月20日，日本陆军独立第21飞行队在越南河内出动其下辖独立第82中队的10架99式双发轻型轰炸机空袭昆明，结果遭到陈纳德领导的飞虎队作战飞机拦截，当场被击落飞机3架。刚上任日本陆军第5飞行集团集团长的小畑英良不甘心就这样败在飞虎队手下，但鉴于昆明空防力量的强大，又不敢轻易再犯，遂将报复的对象选定为飞虎队在蒙自的基地。

殊不知，等待他们的同样是失败的下场。

还原空战现场

据收集到的有关文字资料记载：1942年1月17日，小畑英良下令第4飞行团出动下辖第14战队的3架97式重型轰炸机空袭蒙自。为了保险起见，又以第50战队的3架97式战斗机担任这次空袭行动的护航任务。

当时，日军在太平洋和东南亚战场上正不断地攻城略地，并取得战略优势，因而日军飞行员根本未将中国空军和飞虎队放在眼里。担任护航的战斗机与执行空袭任务的轰炸机之间并没有制订周密的配合计划，日军的战斗机起飞后自始至终未在空中找到其应该掩护的对象。而陈纳德将军早已在云南境内建立起当时中国最为先进的防空监测体系，敌机从越南一入境就被我方探测到。很快，位于昆明的中国空军第5路司令部作战指挥室里，所有参谋聚集在地图面前，随着前方在地图上将敌机飞过的地名连线标出敌机的飞行航线，很快得出结论：敌机此行轰炸的目标为蒙自。

随后中国空军第5路司令部司令长官王叔铭立即向驻守昆明的飞虎队下达作战命令，以其第3中队（绰号“地狱里的天使”）的9架P-40战斗机，于10时05分从昆明巫家坝机场起飞，前往蒙自附近拦截敌机；以第1中队（绰号“亚当与夏娃”）的9架P-40战斗机，于10时20分起飞，在昆明巫家坝机场上空巡逻警戒，防止敌机乘虚进入昆明上空实施轰炸。

10时05分，飞虎队第3中队的9架P-40战斗机准时从昆明巫家坝机场起飞。10时20分，正在空中飞行的飞虎队第3中队收到地面指挥部发出的作战命令：已查明此次空袭蒙自的敌机为3架。敌机机身上部分涂装成土灰色和绿色，下部分为天蓝色和灰色；其机翼上下均绘有红色圆形图徽；尾翅则漆有红白相间的条纹。3架敌机排成V字队形飞行。发现敌机后，飞虎队的4架战斗机从敌机后方高空俯冲下去，向敌机展开攻击。

此次空战，敌我双方飞机于蒙自东北上空相遇，敌机遭遇我机攻击后，即向东南方向折返飞行。由于这是一场空中追击战，故这次空战发生的地点不只是在蒙自的上空，随着敌机的南逃，在敌机进入文山州的丘北、砚山、西畴、麻栗坡等地上空也发生过空战。

之后，中国空军得到丘北县和麻栗坡县政府的来电，称发现了被击落的两架敌机。据丘北县政府的报告，在丘北县被飞虎队击落的这一架敌机坠落的具体地点为盘茶乡石云坡，其机身全毁，机内4人均毙命，依据尸身所佩符号，能分辨身份的有三木大尉和清野伍长两名，另有地图、机枪和防毒面具等物。

另对照日方资料所记载：在丘北县盘茶乡石云坡坠落的那架日机，其驾驶员的确是三木大尉（应为这次空袭行动的指挥者），在麻栗坡附近坠落的那架日机，其驾驶员为广中中尉。由藤吉驾驶的第3架97式重型轰炸机，亦在空战中遭受重创，其机组人员受重伤。

为了隐瞒这次空袭行动的重大败绩，日本空军向上报告称：当天，第14战队的飞机遭遇到中国方面10余架P-40战斗机（实际仅4架）攻击，其在空战中击落中国方面战斗机3架。

至此，尘封数十年的秘密被揭开。经过多方调查搜集相关资料梳理后得知，在云南麻栗坡发现的日机残骸，是1942年1月17日被陈纳德领导的飞虎队在蒙自空战中击落的一架日机，该日机为一架97式重型轰炸机，属于日本陆军第5飞行集团第4飞行团第14战队，驾驶员为广中中尉。

探寻佐证这一尘封的历史，一方面有助于梳理明晰抗日战争时期的相关历史事件脉络与历史实物之间的确切关联，便于我们在史实整理过程中更为完善、全面地展现历史面貌；另一方面，通过用大量的史料和文献勾勒出当年中美联合作战的情景，让人们清晰地看到中美两国为争取和平而携手合作的光辉历史和战场友谊，让更多的人看到真相、关注史实，从而珍爱和平。

守护和平不分国界，是全世界人民的共同目标，它将人们紧紧地联系在一起，并结下珍贵的友谊……

（作者唐学锋为重庆中国三峡博物馆特邀研究员、李代祥为云南省文山州文山市城南中学历史教师）

作者 唐学锋、李代祥

责任编辑 易科彦

责任校对 何丹

主编 何晓宇

终审 编委 李荣